陈明远的《对巴尔扎克的误读》(8月26日《光明日报》)一文,读来十分眼熟。该文分两部分。经查阅,前一部分“《人间喜剧》的译名是倒置”,似“套”自5月27日《文艺报》上张放先生的一段文字;后一部分“‘爱情佳话’是惨剧”,可说是沈大力君《巴尔扎克死得惨》一文(4月23日《环球时报》)的“盗版”,只不过将通译的“韩斯卡夫人”故弄玄虚地改译为“罕丝卡夫人”,以示区别。
后一段文字说的是韩斯卡夫人对巴尔扎克的“不忠”,属趣闻轶事类,虽亦有可置疑之处,但与巴氏的创作无涉,可留交有兴趣者慢慢考据。但前一段关于《人间喜剧》的译名,可是关系到“半个世纪以来”,“中国文学翻译界”是否“很不严肃”地犯了一个“改装倒置”(此语不知所云)的大错的问题,令人无法保持沉默。
以科学的态度对翻译问题进行探讨,无疑是有益于加深对外国作家作品的理解,提高文学翻译的水平的。但是,陈文却以哗众取宠之心,故作惊人之笔,对一个尚在论争的问题,作出危言耸听的论断:“今年,在纪念巴尔扎克诞辰200周年之际,法国和中国的巴尔扎克专家们经过研讨得出了惊人的结论:此乃中国文学翻译界的一大失误!”言之凿凿,岂容人不信。
然而,事实却远非如此。今年四月间,笔者有幸参加了分别在北京外国语大学,北京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举行的纪念学术活动,这是迄今为止我国举办的纪念巴尔扎克诞辰200周年最重要的三次会议,而每次会上论及这一译名问题时都是泾渭分明的两种意见。会后,《文艺报》专版摘登了专家们的发言,并以《是〈人间喜剧〉还是〈人间戏剧〉?》为题,发表了两篇针锋相对的文字,一篇署名张放,主张译为“戏剧”;另一篇署名“《巴尔扎克全集》编校组”,持相反意见,认为“喜剧”才是正译。双方各列举了四条理由。凡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同志,似应都了解上述境况。但不知陈先生对此是“有意省略”还是“全然无知”?也不知他是根据哪些“法国和中国的巴尔扎克专家们”的“研讨”,得出这一“惊人的结论”的?以少数人的意见,作出权威性的“结论”,哪有半点实事求是之意?!接下去,陈文更加离谱;“半个多世纪以来,中文译者们都搞错了。由于他们当初不求甚解的误译,遂造成对于几代读者的误导。”此等一言以蔽之的张狂,实在令人啼笑皆非。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,这才是极不负责任的“误导”。
陈先生否定原译,是在“仔细阅读傅雷、高名凯等翻译的几十部巴尔扎克名著”后,得出不能译为“喜剧”的结论的,理由是它们并不“滑稽”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恰恰是傅雷、高名凯等前辈译家经过慎重考虑定译为“喜剧”的。我们究竟应当更相信这些译家呢,还是应当更相信靠读他们的译品而得出结论的陈先生呢?
文章还告诉我们,只有陈先生们才懂得LaComédie一词具有泛指“戏剧”含义这一常识性的问题,而半个世纪以来的中国译者和研究者都“不求甚解”因而铸成此等重大“失误”。我对陈先生“横扫”的勇气,着实十分钦佩。对于LaComédie的理解,《全集》编校组的文章已有明晰的阐释,我不想赘述。我想请教的是,法文中还有Lethétre(戏剧)、Latragédie(悲剧)和Ledrame(惨剧)等词,既然你们认为巴氏的创作都是悲剧、惨剧,为何作家却偏偏要选用LaComedie一词呢?巴尔扎克在小说和论文中,都不止一次地使用过上述三个词来说明一些具体的故事,但他却偏偏要用LaComedie一词来作概括性的总题,这正是巴尔扎克丰富的幽默感和想象力的体现,人生百态与人生百感尽在其中,“喜剧”一词生动地传达的正是这一复合的文学韵味,可谓恰到好处。如若换作“戏剧”,给人们留下的最多是索然无味的匠气。
文学是需要一点幽默感和想象力的,读解文学同样如此,尤其是对睿智的天才作家。以为“喜剧”就是“滑稽”、就是平常快乐意义上的“喜”,才是真正的“误读”。这里,倒是可以用上陈文的话奉还作者:可见要真正读通文学,是多么不易。